第2章 权 势 宫昧 青豆
「……启禀皇上,四皇子、九皇子都到了。」
骆魏海的细柔嗓音尚在耳边未曾消落,宇文炎即刻感觉到数道尖刺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仓惶不安地抬头,惊觉原来是太子与皇後,不禁畏缩地隐颤抖。
「儿臣,给父皇请安,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将一切纳入眼底,宇文龙不动声色地率先行礼。
或许是三呼万岁之声,高昂地震醒了他因胆怯而退缩的心神,如此近距离面对自己的父亲,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无权无势更没有得宠的母妃,一直以来他都只能在朝堂上,在众兄弟、文武百官身後偷偷地看著自己身为皇帝的父亲。
「儿、儿臣,给父皇请安……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是生疏也是紧张,就连舌头都开始打结般,宇文炎低著头逃避著皇後犀利的眸光,恭敬地拱手请安。
「嗯……都起来吧!」46岁宇文轲鸿,原本亦也是一个英伟不凡的男子,却因常年操劳国事显得格外苍老及憔悴。
自两个皇儿踏入御书房,鸿帝的双眼就始终落在让他引以为傲的爱儿身上,看著四子就像是看著这一生最伟大的功绩,自然而然的慈眉善目之色流露在眉目间,「……龙儿,凭你的聪明才智,父皇猜想你亦心知肚明,此刻父皇为何喧你前来!」
简简单单地一席话,言语之间却透著太过明显的偏袒,一旁眼看著就要发难的宇文毅被皇後拉住摇了摇头,不服气地狠狠瞪著由始至终优雅淡笑地宇文龙。
「是的,父皇,儿臣猜想,必定是为了御花园夺袍之事!」不著痕迹地将炎微挡在身後,他上前一步,拱手缓道。
「嗯,既知来意,那麽朕亦想听听你的说法,太子说你羞辱在前、毁袍在後,更甚者当著众侍卫奴才的面,对他施以武力威胁……可有此事啊?」
……好狠毒啊!抑制著险些冲口而出的话语,宇文炎不敢置信的偷瞄著阴笑著准备把一切过错全部推卸给宇文龙的太子。
传他也一同过来,莫非是为了要他当诬陷四皇兄的帮凶?仗著皇後在场,让他无以反驳否认麽?
「呵呵呵……」正当宇文炎不由为自身也为宇文龙担忧之时,前方却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父皇,儿臣不知,大皇兄说儿臣如何羞辱了他呢?」不急不缓的语调,宇文龙拱手请示,「啊,不知是哪句?“是说,紫龙袍乃是父皇所赐?还是说……此物确实西域进贡给我国储君”……是哪一句呢?太子殿下!」
此言一出,鸿帝即刻眉头深锁,若有所思的看著随皇後站在一旁的太子。
「——你!」然而,早已被宇文龙一副唯我独尊架势激得额冒青筋的宇文毅,根本已经看不见鸿帝的表情,长指一伸咬牙切齿地指著唇角含笑的宇文龙,「老四,你这个混……」
「——毅儿!」适时的怒叱,掩盖了儿子不分场合的污言秽语,安抚著性格暴躁的儿子,皇後看了眼鸿帝,然後意有所指地说道,「有你父皇在此,你大可安心!两个都是爱子……你父皇绝对不会随便偏袒哪一个,臣妾说的对不对,皇上!」
「咳咳,啊,朕自然会秉公处理!」干咳几声,鸿帝点头道。
皇後亦非简单的角色,这一点宇文龙早已心知肚明,直至今时今日,如此头大无脑、脑里长草的太子可以屹立不倒,明则皇後可是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只不过即便她计胜诸葛,也不过是一个溺爱儿子的母亲,今日将此事闹到如此地步,只能叹一句,天做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看著太子在皇後的安抚下,强忍著怒火点头,宇文龙不由地勾起一抹冷笑,想他今日居然要与如此一个只懂得躲在母亲裙摆地下兴风作浪的小人在父皇面前乘一时之气,真是可笑、可叹亦可悲。
「四皇子,哀家与皇上只想知道,你是否当真有侮辱太子,毁去御赐之物,你不必在此卖弄口才,太子忠厚,若凭口舌之快,自然不如你如此伶俐!」
「呵呵呵……」听了皇後的话,感受到来自身後的担忧目光,宇文龙并未一口否决,只因他深怕在此刻牵连身後之人。挑眸再看不远处宇文毅令人作呕地得意神情,宇文龙微微摇头一叹,仰天淡笑,「此时此刻,父皇心中倘若认定龙儿有错,那麽是与不是,认与不认,对龙儿而言早已毫无差别……究竟羞辱与否,锦袍如何被毁……呵呵呵,大皇兄不是比本王更清楚麽?」
「你、宇文龙……就算是口才再如何了得,此时此刻、此种情势,由不得你不认!既然你说本太子最清楚,好!那麽本太子就说是你羞辱在前、毁袍在後……」现在有母後给他撑腰,有父皇在此,他就不信,这一次还能让你宇文龙跑了,推卸罪责!
「毅儿,莫要如此武断!」城府之深,岂能如此令人掩盖了事,皇後微微上前,轻挪风韵犹存的莲花步,凝著尽管年纪轻轻却绝不可轻视的宇文龙,打量著那深不可测的从容,「四皇子,此刻你无须再以模凌两可之言企图蒙混,即便哀家不予你计较辱骂太子之过,你可知,即使你乃皇子,私毁御赐之物等同於其君犯上……亦是死罪一条!」
哼,皇後看来苦口婆心的说辞,落入宇文龙的狭长凤眸却犹如猴戏,冷哼一声,但笑不语,无惧地回视一瞬面色微红的皇後,「……皇後,你可知要我宇文龙一死、可以很易……但亦也可……难如登天!」
「……你、此子当真是教而不善!」不明白为何区区一名年仅二十的少年,不怒不憎却居然能她不寒而栗,皇後回身对著愁眉深锁地鸿帝欠身道,「皇上,您也看到了,四皇子宇文龙即便是对臣妾依然如此桀骜不驯,今日若是不给一个教训,恐怕他日……再无人能管教了啊!」
「朕……」尽管法理确实不容,但为了一件破衣服,要惩罚自己的爱子……
「养不教父之过啊,皇上!」走到鸿帝身旁,皇後继续谏言,心知鸿帝偏爱四子,眼底闪过一抹阴毒,「就算是不予以严惩,死罪可免活罪也不可……」
「——大胆!谁敢碰哀家的乖孙!」
高昂苍劲、中气十足的嗓音,挽著一头流光银丝,金灿灿地双凤冠簪於顶上,龙头杖瞧著地面“咚咚”作响,一道年迈却威仪雅韵的身影缓缓步入御书房。
「……母後?」鸿帝微微一愣,随後起身迎驾,「儿子给母後请安,母後,您怎麽也来了!」
鸿帝上前搀扶却被老太後甩开一边,瞧也没瞧一眼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的人,径自走到宇文龙面前将人拉起,然後责怪地对著鸿帝,「你、你好啊……现在居然联合、这些牛鬼蛇神,一起欺负哀家的乖孙,你、你还把不把哀家这个太後放在眼里!」
「母後,儿子……」鸿帝极致孝顺,面对生母百口莫辩。
「瞧瞧,哀家可怜的乖孙,都被欺负的不成人形了!真是可怜呐!」抚摸著宇文龙俊美的脸颊,见到这张脸,她便思及那场大火中,舍命救她这个老太婆的龙儿和娴妃,若非如此,娴妃亦不会被活活烧死。
「孙儿给皇奶奶请安,皇奶奶千岁……」每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种表情之时,便是皇奶奶思及母妃之时,宇文龙於心不忍地以请安打断前方老者的思绪,但还没来得及下跪便被心疼爱孙的太後拉住。
「不跪不跪,哀家不是说过,龙儿在皇奶奶面前免跪拜之礼,要是跪损膝盖可怎麽行!」依旧没有理睬跪了一地的人们,太後执起爱孙的手安坐於奴婢们端来的太椅上,「来,龙儿,你也陪皇奶奶坐!」
「皇奶奶,龙儿乃是待罪之身,岂可……」
「胡说!谁敢说你是待罪之身!」以龙头杖“咚”一声,打断宇文龙自罪之言,「是谁说的,给哀家站出来!」
「母後……」太後发火,就连鸿帝都要礼让三分。
「皇帝不要说话,哀家在问,是谁说龙儿有罪的!」挥开身侧的鸿帝,老太後一直睨著半跪欠身的皇後。
「太後,不是我母後说的,是老四、他自己都承认了!」定力、耐力、心力各方面都不足火候的宇文毅得意洋洋地插嘴,心想任凭太後如何宠爱宇文龙,若是知道宇文龙私毁御赐之物,为了纲纪就算舍不得也要下旨。
「……好、正好!答得刚刚好,哀家正好有事倒想好好问问你!」眯著苍老带皱的眼眸,太後隐怒微含,似笑非笑盯著太子。
「好,孙儿知无不言!」满口答应,宇文毅自以为这一次总算抓到机会报仇了。
可太後的话,话中有话,皇後心中不安地看了眼但笑不语地宇文龙,心中黯然一沉,「太後……」
「皇後先闭嘴!」带著皱纹的杏眸冷看一眼此刻又想开口的明则皇後,老太後玉手一伸,「哀家现在要问的是太子,轮到你的时候再说话!」
「……」太後如此一说,皇後只能急在心中,美目不由地瞪一眼宇文龙,看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想必早有准备,她真是失策。
然而纵使皇後再聪明,也没能算准宇文龙心中所想。
宇文龙此刻的心不在焉,与旁人皆无关,只因为他在想应该找一个什麽样的合理理由,让老太後可以垂怜让众人先全部起身!
他一双凤眸总是忍不住若有似无地瞟向一声不吭、又无辜被牵连的宇文炎身上,心想这样的跪法……炎儿娇嫩的膝盖不知道会不会受伤?
「……欸、啊!皇奶奶!」再一次回神,已是不知太後第几次唤他的名。
「……无须害怕!有皇奶奶在,他们、没人敢动你分毫!」以为爱孙的失神,是在顾虑眼前之时,太後安抚地拍拍手心爱孙的手,「你大可安心!皇奶奶知晓你这孩子、唉,用心良苦啊……」
……他的用心良苦,皇奶奶又岂会当真知晓。
莫说是害怕,他压根没有在思考太子与皇後之事,只不过……这害怕、用心良苦二词,此刻倒是可以来个顺水推舟,用上一用。
「皇奶奶,您、让大家先起身吧!」眼尖地见到宇文炎微微地挪动膝盖皱眉,必然是跪的痛了,宇文龙凤眸慧黠轻闪,装得心有不忍般嗫嚅著开口,「皇奶奶、天寒地冻……大家都跪著,龙儿会心中不安!」
「……唉,你这孩子、就是像你母妃……如此心存善念!」闻言,太後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爱孙心善,握著小手抹去眼角的泪,「如果你母妃还在,你也就不会如此被人欺负……我可怜的龙儿啊!」
前方井然一副祖孙和乐图,可是一而再听太後提及宇文龙的母妃……跪在冰冷的地面,炎开始有点好奇,四皇兄的母妃不是病死的吗?可是怎麽又变成为救太後而死呢?究竟是怎麽回事?
想著想著,看著看著,心也随著眼前这长慈孙孝的景象,酸涩了眼眸,被太後如此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宇文龙哪有什麽可怜,至少能拥有真心宠爱的亲人,有父皇的偏爱,比起、他这般爹不疼、娘又不在……何其幸运、又多麽令人羡慕!
「……都起来吧!」嗫泣了许久,太後的情绪才在宇文龙的安抚下平复下来,似乎这才想起众人还跪在那里才生硬地出声让大家起身。
当然,众人都无需再跪了,太後亦也不忘拉著爱孙一并坐下,随即愤怒地扫视众人,视线最後落在愤愤不平的太子宇文毅身上,「哀家今日,要为後宫除害……」
「母後,您……」
伸手制止鸿帝关切发问,太後寒厉的目光锁著太子,就连皇後都不安得拉扯著太子的衣袖,但後者却得意忘形地乐呵呵,以为太後说的就是宇文龙,只是此刻一时还不知道所谓“害”就是自己的爱孙。
「……哀家方才途经御花园之时,听到侍卫们议论纷纷,一问之下竟然发生此等……人神共愤之事!」
「是啊,太後,那人就是老四啊!」等不及太後缓缓道来,宇文毅大步上前指著宿敌,「老四辱骂本太子之事也就算了,他居然还撕毁父皇御赐的紫龙袍,简直就是其君犯上……」
「……」眼前人手舞足蹈说了个口沫横飞,而被直斥其非宇文龙却露出同情之色。
想那明则皇後,也算是一等一的女中豪杰,在如此一个人吃人的深宫内院,二十几年能除去各种敌手,时至今日亦非易事,哼,可惜可惜,怎麽就生了这麽一个蠢钝如猪的儿子?
勾起一抹嘲讽地浅笑,凤眸微眯,宇文毅啊宇文毅,你不会看脸色也应该知晓分寸,莫非你真的以为,太後只是偶然路过?或是当真将本王看的如此扁,以为本王会毫无准备就来会你与皇後麽?
「……太後,老四如此任意妄为,所有奴才和在场的禁卫军都看见了!」终於发现一直只有他独自滔滔不绝,不理睬身边母後使劲拉他袖摆的动作,见到太後不声不响,以为太後不信他所言,一把拉过身边他特意准备的“人证”,「炎,你当时也在场,告诉太後……本太子所说都是真的!快说啊!说……」
「欸?」被一身蛮力的宇文毅一拉扯,瘦弱的炎已经晕眩地眼冒金星了,跟著再被人以双手用力抓住他双肩用力摇,差一点就令他当场休克,「我、我……」
「大皇兄,莫不是想要当著皇奶奶和父皇的面……逼供还是、杀人灭口?」一再告诫自己,此刻要忍,唯有忍一时方才是上策,可是见到炎一瞬惨白的小脸,理智顷刻间崩塌於情感面前。
盈满幽怒的凤眸一眯,一把执住抓在炎肩膀上的虎爪,浑身上下散发著想掩也无法掩盖的寒冽之气,冷垂著视线轻蔑鄙视般盯著“嗷嗷”痛苦呼喊的宇文毅。
「母後、救命啊……断了、我的手啊……好痛啊……」折骨的痛,痛得他屈膝而蹲,双眼忿恨地溢出泪水。
「大胆,四皇子,你还不住手!」眼看著太後在场,无人胆敢阻拦宇文龙,皇後急得摇晃鸿帝的手臂,「皇上、皇上……你就看著他伤害毅儿吗?皇上啊!」
事实上就算是鸿帝也不曾见过爱儿如此神情,仿佛天神下凡尘,孤高傲然却也难以亲近。
「龙儿……」鸿帝了眼身旁哀求的皇後,面色一沉,终於开口之时,宇文龙却也同时松开制住太子的手。
如同稍早御花园地景象相同的四脚朝天,然而此刻的宇文龙冷峻犹如阎圣,不怒而威地气势震慑地宇文毅哆嗦了好几次都未能起身。
「大皇兄、本王尚且尊称你一声大皇兄,你最好记清楚,本王并非是怕你……」愤怒、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愤怒之焰在胸口燃烧,是宇文毅随随便便将炎牵扯入他们之间的战争点燃了他隐藏多年的怒火,如此轻易地将他一直小心翼翼呵护在手心的炎推上危台……绝对不可饶恕!踏前一步,将宇文炎掩於身後,「今日之事……本王为何至今仍然不否亦不认……你我皆心知肚明!莫要在本王尚且顾念兄弟情之时、你再来挑战本王的极限……更不要、随意妄想将其余兄弟拖下水……否则别怪本王、比你更无情!」
宇文龙的话如同寒天冰水滴落在宇文毅的心中,每一句都像是一把利刃刺穿心脏,忿恨与不服气的情绪瞬间侵袭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老四、宇文龙你这个混蛋!你以为、本太子怕你不成……」
「——放肆!」不堪入耳的话激得太後愤然起身,龙头杖“咚”一声落地,「到了此时此刻,你还不知悔改,竟然还对自己的兄弟口吐妄言!不像话!一国的储君,居然全无一点储君该有的风度与气度……哀家看你这个太子之位也是时候该让贤了!」
「太後,息怒……」尽管她也大概猜到宇文龙为何可以如此笃定,定是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对她亦撒了谎,自己犯错居然不想办法遮掩,还妄想顺水推舟,可是这太子之位……决不能放手!
「皇後,你也闭嘴,看看你教出一个什麽样的太子!哀家真是没眼看……」
「——不公平!」他不明白,为何人人都帮著宇文龙,他究竟有什麽地方不如老四,「你们全都不公平!凭什麽老四说什麽都是对,太後你因为被老四的死鬼母妃救命也就算了……父皇,我才是您的太子,为何、为何您宁愿将紫龙袍给老四也不给我啊!他有什麽好,难道非要死过一次才矜贵……」
——“啪!”一记清脆响亮地耳光打断了宇文毅地疯言疯语。
「母、母後……」捂著火辣辣地面颊,宇文毅不敢置信地望著一直当他如珠如宝的母後。
「毅儿、你还不跪下给太後和你父皇认错?」她真是恨铁不成钢,如果毅儿能够更聪明一些,嫁祸也好,暗杀也罢,她愿意倾尽全力配合他,可是方才那一段话,等於间接承认了先前的一切都是恶意嫁祸,她的儿啊,究竟知不知道……倘若不尽快弥补,他们母子这辈子就完了啊!
皇後这一耳光,等於是救了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太子,最後也不过是禁足三个月,闭门思过而已。
这一场闹剧,让宇文炎更深刻的认识到,在这个宫中自幼丧母的皇子虽然并非他一个,然而无权无势无背景支持的却惟独他一人。
两次出於顾及兄弟之义,四皇子宇文龙对他这什麽都不是的皇弟施以援手,可是当有一日必须无情无爱之时,他又能拿什麽来保全自己性命?
……娘,原来在宫中仅只是祈求好好活著,亦也是一种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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