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杨柳岸,晓风残月
这酒吧的名字倒是有趣,唤作“伤心酒吧”。我喜欢这个名字。
本来是约了李雷的,他临时有事没来。就我和刘学伟两个寡相公坐在“伤心”的吧台上喝酒。也没什么话,就是傻喝。
吧生很熟,他告诉我们,今天来了个名声哥,非要在场子里吃火锅。
“不会吧?在酒吧里吃火锅?”闻所未闻,我和学伟都不敢信。
“真的。怎么解释都没用,非吃不可。我们领班只好跟老板打电话,老板一听他的名字,赶紧让我去外面端了一个火锅来,还嘱咐免全单。”
“我靠,这么有块方,叫什么名?”
“乔龙标,都叫标哥。”
乔龙标?我听说过。学伟也听说过。据说此人年轻的时候,一把匕首面对十几把砍刀无惧色,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然后夺路而逃。那时我们还在念初中,特别热衷于谈论这些事。有人说他自己身中四十余刀,对方死伤无数。可是对方一共才十几个人,怎么可能死伤无数呢?也有人说,后来他远走高飞了。还有人说,他被警吊子抓了,判了十年。我比较相信后一种说法,在本朝的英明统治下,哪容得你蛊惑崽撒野?总之,这几年他再现江湖了。有的说他贩毒,有的说是搞建筑。谁晓得?
吧生指给我们看,二十三号桌有个火锅,六七个汉子,都是锅盖头,其中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脖子上一条手指粗细的项链金光闪闪,臂上纹着一条龙。
这一号人,我们可不惹。我们自顾自喝酒。
对饮了十几瓶啤酒。学伟人傻量大,什么事没有。我那天状态不佳,喝得神志有些迷糊,目光有些迷离,身体有点飘。
看眼前,豪华喧哗繁华,灯红酒红口红,男人女人疯狂摇摆霓虹闪烁变幻不定,没有眼泪只有此刻的欢愉。摇摆,摇摆,随音乐颤栗。
浑圆的臀部象包藏的祸心,如丝的媚眼似无底的深渊。
我正醉眼陶然,刘学伟突然打我的肩:“你看你看,那是谁?”
我顺着他手指看去,看见二十三号桌,多了一个浓妆艳抹的长发女孩,赫然竟是林若弟。乔龙标正把手搭在林若弟的肩上,林若弟轻轻闪过。手再次搭上来,林若弟微笑着举杯顺便卸掉了那只手。不一会,乔龙标那只手又搭了上来。
我摸上一瓶啤酒便起身。学伟拦住我:“你疯啦?你已经跟她分手了!你凭什么管人家?”
“关你鸟事!”我拿着啤酒照直走了过去。
“啪”我把酒瓶立在桌上,冷眼看着乔龙标。旁边几个锅盖头腾地站起,围在我边上。林若弟一见是我,顿时惊呆了,不知如何是好。
乔龙标到底是老口子,一点声色都没动,盯着我,缓缓问道:“兄弟,什么事?”
我说:“没事,想请老兄喝一杯。”说完,便拿起了桌上的酒瓶。
有文身的锅盖头紧上一步,准备动手。
林若弟一边按住我的手,一边看着乔龙标道:“标哥。”
乔龙标一摆手,微笑着说:“那就喝一杯吧!”说完,看了林若弟一眼,举起杯子与我一碰,一饮而尽。
我也笑了,举瓶喝尽。然后很张狂地拍打乔龙标的肩,“谢了,老兄,后会有期。”说完,便往门外走去。
到门口,看见刘学伟拿着一根扫把棍子在贼头贼脑地东张西望。一见我便问:“你到哪里去?”
我没管他,径直出门,骑上了摩托。这时,我隐约听到林若弟在风中喊我的名字,我加大了油门。
冷风一吹,我真的醉了,一路走S型。我摔倒了,裤子摔破了,膝盖手臂满是血。我爬起来又走,一点也不觉得痛。我再次摔倒,车灯碎了,额头划破一个口子,流了满面的血,我一点也不觉得痛。一路上,手机不停地响着。
我颠沛流离地把摩托骑到湘江边上,湘江正是一片江风渔火。我停下车。我走到河堤上,对着河水,大声歌唱。激昂的,舒缓的,忧伤的,欢乐的,我旁若无人地把所有心爱的歌都唱了一遍。最后我精疲力竭地平躺在河堤上,望着晚空,有气无力地唱张国荣的《风继续吹》:“我劝你早点归去,你说你不想归去。只叫我抱着你,幽幽海风轻轻吹,冷却了野火堆………”一唱到这一句,泪水便流下来了。我没想过要忍住,就让它尽情地流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昏昏睡去。当我醒来,江岸上,晓风残月。若弟在我身边嘤嘤哭泣。刘学伟远远地站着。
凌晨四点请你叫醒我
我要带你去看那条河
这时的河水是蓝色的
我要在蓝水河边为你唱一首歌
凌晨四点请你叫醒我
我有一些话要对你说
也许我会突然抱紧你
这一回请你不要再挣脱
若弟开车送我进了医院,我才知道这回把自己摔惨了。脚踝撕脱性骨折,额头封了三针。摩托车没什么事,车灯碎了,擦了一点漆,它倒命好。
这病房里的护士长是老彭的前任女友,一切有照应。老彭就这点好,无数前任女友遍布长沙市的各行各业,公商税务交通城管公检法银行电讯,各方面都有自己人。护士长说下午给我转单间。我在六人间里昏昏地呆了一上午,打了N次不知道什么针,刘学伟还一个劲督促护士妹妹:“妹子,再来一针狠的。哥们有钱!”
护士给我打石膏的时候,我的脚踝疼得厉害,可是若弟在此,我不好意思叫出来,只能学革命烈士牙关紧咬。刘学伟一边观摩,一边嘟囔:“王进啊,你也有今天?你昨晚的狠到哪里去了?”
我呲牙咧嘴地说:“这个石膏多少钱一副呀?护士姐姐,我可是一下岗工人,你可得给我来便宜点的,有黄泥巴做的吗?”
学伟接茬:“没关系,石膏这东西可以重复使用,下次摔了就不用花钱啦。”
林若弟瞪了他一眼:“乌鸦嘴。”
刘学伟:“王进,你昨晚真有狠,敢跟标哥搞事。狠。”
我:“谁?我?不会吧?我这么个老实人。”
刘学伟:“你忘啦?看来真是喝醉了,你以为标哥怕你呀?人家是给小林面子,不然非卸掉你一只手不可。”
我十分不爱听这句话,道:“卸手又怎么样?我这不是已经断了只脚了吗?不也蛮好?”
林若弟:“我最近跟标哥在谈合作,揽一个工程。你放心,他不敢轻易得罪我。他以前是喊打喊杀,现在改做正行,只是想赚钱而已。”
她这话明显是解释给我听――她跟乔龙标关系清白,可是她说的时候面对着刘学伟,仿佛是要我们俩个“放心”。
我一直没跟她直接说话,只一个劲跟学伟瞎扯。刘学伟闲的无聊,到处拉话,找人打牌。邻床的还没来得及一一认识,中午我便转了单间。
单间好,有电视,有卫生间,有阳台,可惜就是太冷清。刘学伟在医院食堂蹭了一顿红烧肉加带鱼的中饭就跑了,屋子里就剩我跟林若弟两个。
尴尬。
“伤口还疼吗?”
“没事。”
“那就吃点东西吧?”林若弟把打好的饭端出来。
“吃不下,先放着吧!”
我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着电视频道。
实在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我说:“有事,你就先走吧。你也蛮忙的。”
她没吱声,也不走。半天了,我也不好再催促,只好大家耗着。
护士进来,要若弟去交住院费。我这才想到这一根,可是自己基本已经身无分文,刘学伟也跑了,没奈何。
若弟交了钱回来,我说:“你先垫着,我会还给你的。”
若弟:“王进,别说这个了。我知道,以前有些事,我是对你不起……”
我:“你没对我不起,我也不想欠你什么。”
若弟:“你不要相信杜险峰的话,他有点神经不正常。他对所有接触过我的男人都恨之入骨。他已经把罗成刺成了重伤了,警察到处在找他。他现在还想找乔龙标的麻烦,所以昨晚你出现的时候,标哥以为你就是杜险峰。其实这些人跟我都只能算一般的朋友关系。”
我:“那他为什么不对付我?”
若弟:“其实他见你的那一回,带了一把匕首去的。后来没有动手。”
我:“为什么没动手。”
若弟想了一想:“他没说。”
我沉吟了一阵,说:“你有没有想过跟他重新来过?”
若弟:“没有任何的可能性了。”
我:“为什么?”
若弟:“我跟他之间经历过很多事。我知道他很爱我,他可以为了我牺牲一切,甚至是尊严。但我的心已经死了,哀莫大于心死,这一点他心里也很清楚。他自己也知道,我和他没有任何的可能性了。”
我:“你不要跟乔龙标来往了。”
若弟:“没关系,我跟他只是在做一笔生意。”
我沉吟了一会:“好,玩稳一点,莫出事。”
若弟低头:“好的,我知道。”
我似乎又在面对几年前的那个小姑娘。可眼前的这浓妆艳抹的女人还是那个清纯小姑娘吗?我还会再爱上她吗?
你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吗?
你不能!
你可以千万次踏入河流,但是你绝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
因为,这条河流,已不再是那条河流。
你能两次爱上同一个人吗?
你不能!
你可以有很多次爱,但是你绝不可能两次爱上同一个人!
因为,这个人,已不再是那个人。
病房的门开了,老彭和铁军、项辉欢天喜地的进来了。
铁军:“王进,你也有今天?”
项辉:“吆!脚怎么啦?谁干的?兄弟去砍了他!事先你报我的名字了吗?”
铁军:“报你的名字?报你的名字连脑袋就没了!”
老彭:“呵,都打上石膏了。怎么搞的?摔啦?”
我笑着说:“没事,鞋子里进了点沙。”
老彭:“鞋子里进沙?”这时候就需要有个凑趣的。
我说了个笑话:“我走在路上,鞋子里进了点沙,就扶着根电线杆子抖沙子。妈的,过来一农民,以为我触电了,一锄头扫过来,我的脚就这样了。哎,我也不怪他,人家也是好心。”
铁军:“我听到的版本可不一样:说是你和刘学伟去偷单车,被发现了,你们两个就跑。刘学伟跑得没你快,眼看要被抓住了。伟哥操起一根棍子把你的脚打断了,自己夺路而逃。”
项辉有个更绝的:“进哥怎么摔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进哥受伤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快跳下去,我老公回来啦!”
嘻嘻哈哈闹了一阵,气氛很是喜庆。若弟也笑着跟几个打过招呼,说道:“老彭,你来一下。”
老彭便跟她去了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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